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02

關燈
杜府的花園內,一處水榭隱於假山翠竹之後,傳出少女嬌俏的笑聲,仿佛山澗清溪流淌,又似輕風拂過珠簾。

一雙潔白纖長的手執著枚晶瑩剔透的雲子穩穩落在棋盤上,“爹爹這局看來是又要輸給清兒了。”

棋盤上黑白兩色糾纏錯落,白子卻隱隱已占上風。

此時恰逢門童拾了石階而來,手中拿了張拜帖,恭恭敬敬地遞給水榭裏的蓄了長須的中年男子,這便是杜珗,蘇州杜氏這一代的家主,吳門畫派當時最耀眼的人物。

而杜珗對面正和他對弈的少女也好奇地湊過來看:

“蘇州學正南直隸省應天府江寧縣沈望山遠舟敬拜”

“蘇州學正,”少女喃喃念到,斂眉沈思了半刻,“爹爹他不就是前日裏······”

“清兒,不得妄議朝廷命官。”杜珗淡淡呵斥,聲音裏卻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不過是個正九品的學正。”少女聲音輕柔嬌俏,卻帶了輕蔑的意思,“不過這字,倒還見些風骨。”

杜珗合上拜帖,輕輕敲了下少女湊過來的腦袋,淡哂,“整日惦記著旁人如何如何,自己這一手字卻是不上心,清兒要好好練字了。”又對著身旁立著的男子道,“既遞了拜帖,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是,那先生,可是引客人去郁風堂?”

“爹!”少女突然出生喊道“棋局未竟,清兒可不會放你走。”

“也罷,引他到此處相見吧。”杜珗看著少女有幾分刁蠻幾分溫婉,又與愛妻有著七分相像的面孔,無奈且寵溺。“伯頌,你去引他們來此處吧。”

對面的少女眼波流轉,閃過些狡黠的笑意,“不過引客人到此,不必勞煩雲叔了,凝霜,你去一趟就是。”說罷遞了個神色給身旁立著的紫衣侍女。

“是,小姐。”侍女笑著答了聲,便跟著門童一道出了水榭。

杜府外。

沈望山見方才門童的身後跟了個紫衣的俏麗少女,那少女見他們後微福了福身,薄唇輕啟,“我家先生請大人入府。”

“有勞。”

他們隨著紫衣的侍女進了府門,驚覺杜府外景與府門雖平淡樸素甚至於老舊,入府卻別有一番洞天。

隨著侍女的指引入了杜府花園,園內回廊石徑交錯覆轉,水面,池岸,假山與亭榭皆融為一體,似入了畫中,又似真正踏足山林,假山上石徑盤旋,古樹蔥蘢,箬竹被覆,藤蘿蔓掛,野卉叢生,樸素自然,景色蒼潤恍若山野樹林。假山與古木掩映下,幾處軒亭或玲瓏趣致或莊嚴肅穆,各擅其盛,周圍遍植翠竹,“日光穿竹翠玲瓏”使小館更顯曲折,綠意環繞,芭蕉前後掩映,竹柏交翠,風乍起,萬竿搖空,滴翠盈碧。再往前是池水清澈廣闊,水岸藤蘿粉披,池畔山島上林蔭匝地,亦有小亭。

園中一切景似乎都是隨性鋪設,散落無章,然又似每一步皆是百般思量,足見園主人之玲瓏巧思,無一處輝煌富麗之色,卻無一處不是工巧造作,處處留情。沈望山二人入園後便被園中景物吸引了目光。

長廊逶迤填虛空,島嶼山石映左右。

待二人從勝景畫意中驚覺,前方的紫衣少女已不見蹤影。

此時池岸邊分出幾條岔路,皆是蜿蜒曲折,深容藏幽引人入勝。

二人選了一條小徑前行,卻見前方依舊是回廊相連,池水渺渺,平橋小徑曲折宛轉,走了半刻卻仍不見那紫衣的侍女,而一路行來竟也未見一個仆從,園內景物依舊是好像能一覽無餘,卻始終幽深曲折尋不到絲毫頭緒的樣子。

二人正躊躇間,那紫衣少女又不知從哪一處的小徑走出,依舊是巧笑倩兮的嬌憨模樣,“大人,讓我好找,請往這邊走。”

沈望山聽到阿青在身後有些憤憤地輕聲說:“公子,她方才分明是故意。”

沈望山自然也察覺方才那侍女出來時眼底流露地促狹,卻只是對身後的阿青搖搖頭,示意他慎言。

這一次,那紫衣的侍女卻並沒有再繞,徑直帶他們往清風水榭走去。

二人遠遠地便瞧見一座八角亭自駁岸突出,浮在一汪碧水之上。

待走進,便瞧清亭內長者和少女相向而坐,皆只得一個側顏,亭中一方石桌上鋪了副木制的棋盤,黑白兩子縱橫其上。

那紫衣侍女引著二人上了水榭,並未行禮稟告,便徑直向亭中坐著的一位少女走去,安靜地立那少女的身側。

沈望山向著那少女對面坐著的長者以晚輩之禮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道:“晚輩見過杜先生,突然造訪實在失禮。”

杜珗見此也忙起身回道,“哪裏,學正大人人到訪,老夫本應出門相迎,怎該在小小水榭相迎,大人恕罪。”說罷正要回之以禮,正欲拜下,沈望山卻忙扶住他。

“先生,此處並無學正,望山年輕,初到蘇州,是晚輩,怎可受先生之禮,實在折煞。”

此時,石桌另側的少女卻氣定神閑地坐著,無半分起身的意思,依舊執了枚旗子盯著桌上的棋盤,似陷入沈思,嘴角微抿著卻牽出個要彎不彎的弧度。

少女雲淡風輕的模樣卻叫沈望山不自覺多看了幾眼。

杜珗見此忙開口輕斥,“清兒,這般無禮,還不快見過學正大人。”

少女聽聞也並未立刻起身施禮,只依舊將手中的白子落下,嘴角這才彎出俏麗的笑意,起身行禮。

“杜若清見過蘇州學正沈望山大人,若清失禮,大人莫怪。”少女的聲音清靈宛轉如山間翠鳥,沈望山卻分明聽到她說到“蘇州學正”時微微的刻意和眼底流瀉出的嘲諷輕蔑。

沈望山卻不懂,少女的攻擊性因何而來。

“小女若清,自幼便驕縱慣了,禮數不周倒是讓沈公子見笑。公子請坐吧。”杜珗說著便拂衣坐下了,吩咐身側立著的中年男子烹茶。

“爹爹,該你下了。”

沈望山聞言方收攏了思緒坐下,卻立刻被眼前的棋局所吸引,楸木棋盤上黑子白子鏖戰正酣,鋪滿了大半個棋盤,黑子沈靜,謹慎縝密,步步為營,而反觀白子,棋風卻更顯開合,初看以為毫無章法,細看卻詭譎淩厲,蹤跡難覓,步步有生機又處處皆死門,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棋局,竟一時被攫住了目光。

他忍不住再次擡頭打量了翻坐在另側的少女,少女單手托腮撐在石桌上,另一只手伸進邊上盛棋子的瓷盅裏,纖長的手指從瓷盅裏捏出幾粒棋子放在掌心,覆又傾斜了手心將掌心的棋子盡數倒回瓷盅裏,如此反覆,棋子落入瓷盅碰撞出一串清脆的響聲,少女微垂著眼瞼,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若不是此時自己正坐在她身側,很難相信棋盤上淩厲詭秘的白棋竟是眼前這位如此懶散漫不經心的少女所下。

忽有微風拂過,少女睫毛微顫,午後陽光毫不吝嗇地灑下,幾粒雲子在掌心剔透晶瑩,青瓷棋盅襯出少女潔白而精雕細琢的素手,美的驚心動魄。

沈望山覺得這一刻,自己仿佛無法呼吸了。

杜珗看出沈望山那片刻的失神,開口道“老夫瞧著沈公子盯著棋盤極感興趣的樣子,不如,”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試。”

“望山棋藝粗淺,不敢在杜先生面前班門弄斧。”他幾乎是立刻便整理了神態思緒,在杜珗出聲打破亭中寂靜的瞬間。

“無妨,只是切磋,況且眼下我這黑子正不知如何落下,沈公子不妨一試,或可解老夫困局。”

“既如此,望山願勉力一試。”

沈望山捏起一顆黑子在手中,並未著急落下,在手中把玩了半刻出聲嘆道,“楸木棋盤配上滇南的雲子,果真是一副好棋。”

“哦?”從方才他進了亭子便一直未主動同他說話的少女此時卻突然開口,那個“哦”字似乎蘊這千種情緒萬般思量,百轉千回甚至於帶著幾分挑鬥的意味,她擡頭看他,一雙眼微微瞇著,神色中似好奇似探究,“楸木棋盤,沈公子是如何得知?”

“‘庭楸止五株,芳生十步間。’楸木棋盤乃南齊武陵王蕭曄所造,本就是名器,楸木又自有其獨特芬芳,並不難辨。”沈望山嘴角噙著絲笑意,目光中卻並沒有笑意,直直望進少女的眼睛裏,同樣的探究挑釁,繼續道,“望山曾托人四處尋訪一副上品的楸木棋盤而不得,今日得見,歡喜不已。”

“世人大多只識得滇南雲子,不知楸木棋盤。卻不曉得,極品之雲子易得,上佳的楸木棋盤難尋。公子想必也是愛棋之人。”她這一聲公子喚得,才終於含了分敬意在其中,神色中也收起玩味捉弄,端容肅穆了幾分,攏了衣袖做了個請的手勢,“公子請吧,不吝賜教。”

沈望山也收斂了神情,重新看向棋局,仔細端詳思量,此時棋局以至尾聲,白子壓制之勢明顯,黑子勢頹,敗局已定,勝負似乎已然分明,不過幾步之間。

他微微蹙眉,心中明白杜先生明著是要他解困局,實則有意考他,可眼下的局勢,黑子必輸,不光他看得出,杜先生也曉得,那麽他這一子究竟要如何落下······

“既如此,那便鋌而走險一次。”思忖了半刻,沈望山拿定了主意,終於將手中的黑子落下。

一顆黑子確然並不能扭轉敗局,可的確讓棋面的局勢發生了些許變化。

少女臉上劃過一絲詫異,可僅僅是一瞬而逝,她又面目淡然從瓷盅裏捏出一枚白子正欲落下,杜珗卻伸手攔住她的動作。

“這局棋到此處便好。”他望向沈望山面露激賞之色,“沈公子的棋藝精湛,老夫已然得見,其餘,望來日方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